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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觀察
江西奉新縣“楊百萬”因官司淪為”楊白勞“
現如今，家財百萬已經不值得夸耀了，但放到20多年前，絕對稱得上是大富翁。當年的江西商人楊新元，曾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百萬富翁，他早年通過做生意積累起巨額財富，后來又從事水電站的經營，在當地小有名氣。
天有不測風云，1999年，一場官司奪走了他的水電站，他的生活軌跡由此改變。到現在20年過去了，曾經的“楊百萬”早已不見蹤影，取而代之的是吃著低保、四處借錢度日的“楊白勞”。
不過，20多年來，楊新元始終堅稱自己的案子是冤案，一直沒有放棄申訴。2018年7月，江西省召開營造非公有制企業(yè)良好司法環(huán)境座談會，江西省高院、省檢察院、省公安廳、省司法廳和省企業(yè)家、商協(xié)會代表共計40余人出席會議。座談會上，楊新元案被作為重點案件提出。“我堅信正義也許會遲到，但一定不會缺席。”說這話時，今年67歲的楊新元顯得底氣十足。
合伙糾紛引發(fā)訴訟
沙家電站
時間撥回到1996年，楊新元與人合伙在宜春市奉新縣建了一座沙家電站，裝機容量500千瓦，總投資300萬元。楊新元對記者表示：“建電站是一本萬利的，運行成本很低，不需要原材料，建成就能馬上發(fā)電。”由于很看好水電站的前景，于是，他們第二年又決定在沙家電站的上游再建一家裝機容量800千瓦的江子電站。
“當時沙家電站還沒正式運營，我們手頭的資金出現了缺口，所以才會有李正根入股的事。”據楊新元介紹，1997年12月，他與當地人李正根簽訂入股協(xié)議。該協(xié)議顯示：“李正根入股100萬元，要求每年分得利潤20萬元。不參加電站的經營管理，不負盈虧。”協(xié)議同時約定，入股款在兩年后逐步歸還。
收款記錄顯示，1997年12月至1998年10月，李正根分十次向楊新元支付了100萬元。1998年12月5日，楊新元以沙家電站的名義向李正根出具了100萬元的總收條。而實際上，該100萬元投資也確實用在了沙家電站的建設上。
后來，合作開發(fā)江子電站的計劃因故擱淺。李正根于是提出，其入股的資金全部用于沙家水電站，他是沙家水電站當然的股東，應當享有沙家水電站相應的產權。楊新元也同意其享有沙家電站50%的產權，但李正根仍不滿意。1999年8月，他一紙訴狀將楊新元告到了奉新縣法院，要求確認自己享有沙家電站100萬元股權。獨立法人沙家電站隨后被追加為被告。
“我是高安人，法院卻將傳票寄到奉新縣沙家村，給律師寄傳票也寫錯律師事務所的名稱和地址，導致我和律師都沒收到傳票，雙雙缺席庭審。而且庭審后第二天就下達了判決書，就跟鬧著玩似的！”說起這場官司，楊新元至今仍很氣憤。而更讓他不解的是，原告請求的是享有100萬股權，并未要求歸還投資款，且當時還未到協(xié)議約定的歸還資金期限。但奉新法院卻判令沙家電站支付原告100萬元本金及36萬元利息。
楊新元不服判決，向宜春中院提出上訴。宜春中院受理后沒有開庭，只對楊新元作了簡單的詢問筆錄，就于2000年1月18日作出終審判決，判令沙家電站歸還李正根100萬元，并從1998年3月14日始至付清款之日止，按每日萬分之四支付違約金。楊新元不服二審判決，又向檢察機關提出申訴，而接下來，就是長達3年多的訴訟拉鋸戰(zhàn)。
2001年9月，江西省檢察院向江西省高院提出抗訴，省高院將該案交由宜春中院再審。2002年3月，宜春中院作出再審判決，依然維持原判。楊新元仍不服，又向省高院申訴。2003年11月，省高院作出再審裁定，撤銷原一審、二審、再審民事判決，將該案發(fā)回宜春中院按第一審程序進行審理。2004年9月，宜春中院按一審程序作出判決，駁回原審原告李正根的訴訟請求。各方當事人對該判決均未上訴，官司至此告一段落。
“官司打到這里，名義上是我贏了，但實際上我卻輸了，我的水電站早已經被法院以‘白菜價’拍賣給了李正根，而且至今沒有執(zhí)行回轉，還是他在經營。”楊新元無奈地說。2000年11月27日，宜春中院作出整體拍賣沙家電站的裁定。同年12月30日，江西省商業(yè)拍賣有限公司在報紙上刊登公告，確定拍賣時間為2001年1月3日。最終，本案的利害關系人李正根作為唯一的競買人，以280萬元的價格順利拍得電站。
離奇的拍賣
2014年，宜春檢察院曾就該執(zhí)行案向宜春中院提出了《檢察建議書》，經宜春檢察院查明，在法院決定拍賣沙家電站時，電站實際已陸續(xù)支付給奉新縣法院87萬元執(zhí)行款，賬上還有40余萬元可供執(zhí)行。另外，電站也已經給出了還款計劃，保證在2000年年底還清本金，2001年3月底前還清利息。那么，法院為何執(zhí)意要拍賣電站呢？
記者進一步采訪得知，在該案執(zhí)行過程中，案外人奉新縣石溪鄉(xiāng)政府致函奉新縣法院，要求對沙家電站尚欠稅費進行追繳；此外，高安市法院也向宜春中院報告，指出楊新元個人還在高安法院的兩個判決中共欠李正根78萬元及利息，也要求宜春中院一并提起執(zhí)行。于是，宜春中院將多起案件加在一起共同執(zhí)行，將楊新元個人債務與沙家電站應承擔的判決義務交織在一起，致使本案執(zhí)行復雜化。
但楊新元卻斷言：“這是法院打擊報復。”他的理由是，他曾以奉新法院干警訛詐當事人為由，將央視《焦點訪談》欄目請到當地采訪，2000年9月26日，《焦點訪談》以《法院忙創(chuàng)收，收費沒理由》為題，曝光了此事。
更讓楊新元耿耿于懷的是，江西省土地估價師協(xié)會證實，當時對電站進行評估的江西中昊會計所未在該協(xié)會登記注冊，“不得從事規(guī)定的土地評估中介經營活動，出具的土地評估報告不予認可”；江西省司法廳司法鑒定管理局亦表示，該會計所及其相關簽字人員2000年未在省司法廳辦理司法鑒定執(zhí)行登記。另據媒體報道，主持這次拍賣的江西商業(yè)拍賣公司的負責人后來還因涉嫌與法院執(zhí)行人員長期非法串通，操縱拍賣標的物等行為而被捕，公司也人去樓空。“請沒有資質的公司來評估，讓劣跡斑斑的公司來主持拍賣，如何能讓人信服？”楊新元還向記者展示了一份由北京順永會計所出具的評估報告，報告顯示，沙家電站當時的水力資源經營權價值為1303.8萬元，實物資產價值為550萬元。“無資質機構評估電站價值僅為173萬元，和有資質機構的評估結果差了十倍，說是‘白菜價’一點不為過。”楊新元說。
此外，當時公示的《拍賣規(guī)則和須知》規(guī)定：“拍品成交后，競買人應當場簽署成交確認書，并開票付款，成交的拍品，超過期限（三日之內）未付成交款者視作反悔，定金、保證金不退。”但李正根卻并未按拍賣規(guī)則繳納拍賣款，其競拍成功后，于2001年1月18日向法院寫下保證書：“保證在2001年2月20日前付清尚欠購買沙家電站款19.8萬元。”而且，在電站被拍賣之后，宜春中院還長期不與楊新元結算執(zhí)行款。
楊新元認為整個拍賣存在諸多違法違規(guī)的地方，他懷疑既是本案主審法官、又是執(zhí)行法官的諶輝有問題，于是，他開始向各職能部門舉報諶輝。然而，2003年4月22日，諶輝卻突然跳樓自殺了。官方通報稱，諶輝是因為收受房地產商1萬元賄賂，在接受檢察院調查期間跳樓自殺的。
就在諶輝自殺后的第二天，宜春中院電話通知楊新元領取退回款30萬元，而此時距拍賣已過去兩年多。
對一筆錢承擔兩次責任
一個不爭的事實是，作為本案執(zhí)行依據的法院判決已被撤銷。我國民事訴訟法規(guī)定：“執(zhí)行完畢后，據以執(zhí)行的判決、裁定和其他法律文書確有錯誤，被人民法院撤銷的，對已被執(zhí)行的財產，人民法院應當作出裁定，責令取得財產的人返還；拒不返還的，強制執(zhí)行。”也就是說，在本案中，執(zhí)行法院就應該立即依法進行執(zhí)行回轉，以便當事人的權益能夠盡快恢復未受損害前的狀況。
楊新元在獲知執(zhí)行回轉權后，也隨即向宜春中院提出了相應申請，宜春中院卻不予立案。2005年3月7日，江西省高院裁定宜春中院立案執(zhí)行回轉，但宜春中院仍然拒不立案。省高院又于同年7月23日將該案的執(zhí)行回轉指定由萍鄉(xiāng)中院執(zhí)行，萍鄉(xiāng)中院隨即受理了此案，然而時至今日，執(zhí)行回轉仍未完成。萍鄉(xiāng)中院2006年5月15日出具的告知書顯示：沙家電站執(zhí)行回轉申請暫緩執(zhí)行，待李正根與沙家電站一案的二審結果出來后，兩案合并執(zhí)行。
原來，2004年8月2日，李正根又再次提起訴訟，要求楊新元、沙家電站返還同一筆款項，并以“執(zhí)行標的物是其他法院或仲裁機構正在審理的案件爭議標的物，需要等待該案件審理完畢確定權屬”為由，申請中止執(zhí)行。
楊新元認為，該再次起訴明顯違反了“一事不再理”的原則，而且，他要求執(zhí)行回轉的標的物是沙家電站，而李正根起訴是為了收回100萬元投資款，二者不能混為一談。
2012年5月21日，中國政法大學疑難案件研究中心對楊新元案進行了論證，在《法律意見書》中，中國政法大學終身教授江平等法律專家指出，在執(zhí)行回轉中，被執(zhí)行人（李正根）實際上處于不當得利的法律地位，如果濫用中止執(zhí)行，一旦被執(zhí)行人又故意挑詞架訟，因每次訴訟都需要經歷一定的周期，本意用于提高執(zhí)法效率，維護公正的中止執(zhí)行，可能淪為被執(zhí)行人用來拖延執(zhí)行回轉，非法占有申請執(zhí)行人利益的工具。基于此，法院宜在法定執(zhí)行期限內進行執(zhí)行回轉，而不是等待新案審判結果出來之后再兩案合并執(zhí)行。“遺憾的是，法院依舊我行我素，讓我對同一筆投資款承擔了兩次法律責任。”楊新元說。
2005年10月，宜春中院作出一審判決，判令沙家電站、楊新元返還李正根100萬元及相應利息。2006年6月，江西省高院維持原判。楊新元又向最高人民檢察院提起申訴，請求對江西省高院的終審判決抗訴。最高檢將該申訴轉由江西省檢察院辦理，江西省檢察院審查后指出：“二審判決確實存在一些不當之處，但不適合采取抗訴或再審檢察建議的監(jiān)督方式。”
此后，楊新元又多方申訴，案件引起了相關領導的重視。2014年1月，在江西省人大、政法委、檢察院等有關方面的多次監(jiān)督之下，宜春市檢察院向宜春中院發(fā)出檢察建議書，指出：由于奉新縣法院、宜春市中院錯誤判決與執(zhí)行，給沙家電站與楊新元造成的損失，在執(zhí)行回轉中并沒有得到相應的補償，顯失公正；“建議你院依法糾正”。然而，宜春中院卻至今未采取實質性糾正措施。
再后來，在時任江西省高院院長張忠厚的指示之下，江西省高院于2014年12月、2015年5月兩次下達督辦函，讓宜春中院就楊新元反映的問題盡快組織力量認真核查，依法作出處理，但宜春中院卻一拖再拖。2016年，張忠厚卸任江西省高院院長一職，案件再次回到“無人過問”的局面。
今年9月，本刊記者就該案來到宜春中院采訪，工作人員表示需請示領導，稍后再給答復。截至發(fā)稿，記者未獲任何回復，本刊記者將繼續(xù)關注該案發(fā)展。（清風雜志記者陳郁）